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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艺术家Killian Eng为《沙丘》制作的海报
# 一部科幻小说的四次重生
丹尼斯·维伦纽瓦的新作《沙丘》在经过四年的漫长筹备以后，终于在今年于大银幕公映，这是弗兰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的科幻小说《沙丘》被第四次被尝试翻拍成电影，而维伦纽瓦的《沙丘》是四个版本中反响最成功的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获得续拍机会的作品。
《沙丘》的首次银幕亮相是在1984年，由大卫·林奇(David Keith Lynch)翻拍。由于时代限制以及制片方和导演之间存在不愉快的合作，电影获得了一个极差的口碑：妆效简陋到令人发笑、人物的心理冲突被念白全盘托出、情节发展跳跃得过快以至于失去了叙事逻辑，完全不像是一部电影大师的作品——
根据林奇本人辩解，他没有这部电影的最终剪辑权，因此最后公映的《沙丘》完全脱离了他的设想。在此之后，《沙丘》被他视为电影职业生涯的一大污点。
▲导演大卫·林奇(David Keith Lynch)
▲大卫·林奇版本的《沙丘》，《沙丘》原著共有六部，作为一部长篇科幻小说，赫伯特在科幻的故事的基础上讨论了大量的政治、宗教和哲学内容，文体结构复杂，故事晦涩难懂。除了林奇以外，很多其他尝试翻拍《沙丘》的导演，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沙丘》的电影翻拍计划最早可以追溯到1972年，电影制片人亚瑟·P·雅各布斯（Arthur P. Jacobs）购买了《沙丘》的电影改编版权，开始着手《沙丘》的电影拍摄计划，并将电影定档在1974年初上映。结果电影拍摄才刚开了一个头，雅各布斯就突发心脏病过世了，《沙丘》的拍摄计划就伴随着雅各布斯的死亡，被搁置在了他的庄园里。
▲由于当时雅各布斯手里还有重要的《人猿星球》项目，《沙丘》的改编被搁置了一年
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是一名行事大胆、对艺术创作充满激情的超现实主义电影导演，在招募《沙丘》电影制作团队时，他秉承着自己的冒险精神，招募了一批对电影制作知之甚少的人才纳入了他的团队。
▲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的代表作有《圣山》《鼹鼠》，截图来自纪录片Jodorowsky' Dune
他挖掘了只拍过一部无人问津的小成本科幻电影的丹·奥班农（Daniel Thomas O'Bannon）做电影特效，找了只给科幻小说做过封面设计的克里斯·福斯(Chris Foss)设计科幻片里的飞船、哄骗曾经只是一名艺术家的H.R.吉格(H. R. Giger)做电影美术设计、请摇滚乐队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做电影配乐、艺术家达利出演皇帝……当然，也包括整个团队的灵魂人物墨必斯(Mœbius)——佐杜洛夫斯基无意间看到了墨必斯创作的西部漫画《蓝莓上尉》，被他的漫画分镜所折服。
▲ 墨必斯为《沙丘》画的分镜
▲ 墨必斯的漫画作品也是艺术品
▲天才墨比斯（Mœbius）本名为尚·亨利·加斯东·吉罗（法语：Jean Henri Gaston Giraud，1938年5月8日－2012年3月10日）是一个法国漫画家。在国际享负盛名，另一个比较少用的名字是Gir，通常用在作品的签名上。
奥班农在《沙丘》剧组工作时，给他妻子寄去的信里写道：
“在我现在的工作团队里，一个以前是画漫画的，还有一个以前是设计封面的。团队里所有的成员都很年轻，只有46岁的佐杜洛夫斯基是年纪最大的。”
Daniel Thomas O'Bannon
▲Daniel Thomas O'Bannon后来不再做特效，转行去做了编剧，然后那部影史留名的经典惊悚电影_______(请填空)诞生了。
佐杜洛夫斯基作为整个团队中唯一拥有深厚电影制作经验的导演，他把自己团队成员称为“七武士”（这个名字灵感来源于黑泽明1954年的电影《七武士》），鼓励年轻的成员们抛开“拍电影”的顾虑和成见，把自己想像成是在为人类的艺术发展创造历史，发挥出自己最有创造力的一面。
▲纪录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Jodorowsky' Dune
每天早上八点开始，佐杜洛夫斯基和墨必斯一起构思分镜，墨必斯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根据佐杜洛夫斯基的想法画出草图，他的分镜草图就像是佐杜洛夫斯基的摄像机，详细地记录了视角、摄影机走位、演员关系等等，让佐杜洛夫斯基可以根据他的分镜边画边拍。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以后，墨必斯还能利用一天中的最后一点时间来画一部名为《阿扎克（Arzach）》的漫画。
《阿扎克》是一部以沙漠冒险为背景的无字漫画，无字漫画在当时的欧洲漫画界非常罕见。墨必斯描绘了一个身着铠甲与披风、骑着白色怪鸟的骑士，闯入沙漠地区里偷看裸体女人，打破了沙漠土著和怪物们的宁静生活。
▲《阿扎克》
在加入《沙丘》团队之前，墨必斯正与比利时漫画家让-米歇尔·沙利耶（Jean-Michel Charlier）合作西部漫画《蓝莓上尉》。《蓝莓上尉》是一部以刻画硬汉形象和表达现实主义题材为主的传统漫画，在当时的欧洲掀起了一股西部冒险的狂潮。但墨必斯并不满足于此，他认为漫画应该走向革新，希望能够尝试更多实验性的漫画风格。法国五月风暴以后，越来越多的漫画家们开始向出版社争取创作自由，墨必斯厌倦了《蓝莓上尉》保守的故事体系，而与他同样充满冒险精神的佐杜洛夫斯基恰好在此时为墨必斯递来了橄榄枝。
▲《蓝莓上尉》
墨必斯在创作《阿扎克》的过程中融合了从沙丘剧组获得的灵感以及《蓝莓上尉》长久以来对他的西部风格影响，将骑士、沙漠和科幻元素结合在一起，创作出了这部对白省略、消除创作者对故事情节的主导影响、关注绘画本身的极具先锋性的作品，可以视为这位漫画家解放自我的起点。他笔下的主角不是一位传统正义的骑士，在文明社会的全副武装下，自身的原始欲望显露无遗，与衣不遮体的土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渴求女性的身体，入侵他人的家园，骑着白色怪鸟，在荒野遗骸的注视中掠过。
在美术风格上，墨必斯天马行空的分镜框设计让每个分镜看上去都像是被裱上了艺术画框，他破除了分镜框的传统布局、为分镜框做装饰、一个分镜的背景也可以被切割为下一幅分镜的分镜框——就像他也在尝试打破欧洲漫画条条框框的限制一样。
▲《阿扎克》的分镜设计，从《蓝莓上尉》到《阿扎克》，墨必斯一直在不断探索漫画新的可能性，从而走上了独属于他的漫画传奇道路。
在《沙丘》剧组里，墨必斯最终为佐杜洛夫斯基绘制了3000多幅分镜草图和众多人物的服装设计。佐杜洛夫斯基和七武士一起共同工作了近两年的时间，尽管整部电影都有了详细周密的设计和演员角色人选，但他们找不到任何一家电影公司愿意发行他们的《沙丘》：按照佐杜洛夫斯基的剧本，这部电影将长达14小时，作为一部面向大众的科幻电影，它实在是太长了——没有一位观众愿意在电影院里坐上一天。制片人已经在这个天马行空的项目上投入了两百万美元，但佐杜洛夫斯基始终不愿意在艺术上为电影公司让步，电影拍摄陷入了僵局。
▲ 墨必斯绘制的主要角色形象和分镜
直到1981年，环球影业买下了《沙丘》的改编版权，大卫·林奇把它搬上了大银幕，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都未能真正拍摄出来。林奇对片方妥协的失败结果恰恰证明了佐杜洛夫斯基的不让步是正确的——电影工业只是一场样板化的虚假繁荣，用商业性的铁门拦住了电影艺术的前进道路。所有的想法、创意和遗憾最终都汇集在了墨必斯所画下的3000幅分镜草图中，成为了一本佐杜洛夫斯基书架上的沉重图册。
▲ 墨必斯为《沙丘》画的分镜故事版，不知道当时拍摄成功了会是什么样子？ ▲墨必斯笔下的角色设计图
# 一部经典动画的诞生
就在环球影业为林奇买下《沙丘》版权的同一年，宫崎骏最知名的作品《风之谷》开始在日本动漫杂志 Animage 连载。《风之谷》是 Animage 为开启电影领域的一次试水，杂志希望宫崎骏能够先让《风之谷》通过漫画连载的方式在读者之间积累人气，随后再制作动画电影，吸引观众进入电影院看动画。《风之谷》的故事架构在世界末日战争以后，地球生态系统崩溃，散发毒气的腐海和孢子森林布满地球，昆虫变异得巨大凶残，人类为了占领仅存的居住地和资源，再次发动战争。
风之谷是一座避世幽谷，山风吹走了那里的毒气和有毒孢子，使得风之谷成为了整个人类大陆唯一一个没有被毒气和真菌感染的地区。一如宫崎骏其他作品对少女成长题材的热爱，本作主角娜乌西卡是一名勇敢善良的风之谷公主，擅长驾驶飞行器随风游荡。漫画开篇，娜乌西卡驾驶着一座白色飞行器乘风而来，途径布满真菌、孢子和遗骸的荒野，最后步入了黑暗的孢子森林——她的华丽出场让我们看到了墨必斯《阿扎克》里骑着白色怪鸟的骑士的影子。
《风之谷》从1982年开始连载，经过了长达12年的打磨，成为了一部故事背景宏大、人物与宗谱关系错综复杂、内容深刻前卫的长篇漫画作品。Animage 本是少儿社编辑部发行的一本面向少儿的漫画杂志，《风之谷》在长年累月的漫画连载过程中逐渐走向成熟，在漫画中影射了现实社会中的生态、革命、平权、政治等深刻问题，在画风上宏伟细致，丝毫不客气地绘制了大量战争残酷血腥的场景。
▲《风之谷》
《风之谷》可以说是宫崎骏最传奇的一部长篇漫画，突破了传统子供向漫画的题材，他在创作漫画连载时期同时也执导了动画版《风之谷》《天空之城》《龙猫》《魔女宅急便》《红猪》，不同的动画制作经历一直影响着宫崎骏对《风之谷》漫画的创作，直到1994年才宣告漫画完结，共推出了七集单行本漫画。
为了让动画电影计划如期执行，《风之谷》动画电影版在漫画连载两年后就开始制作，它有着和《沙丘》极其雷同的命运——为了保持电影故事的独立和连贯性、照顾观众的口味，宫崎骏在漫画原作的基础上为故事和背景设定做了一定的删减，浓缩了前两部单行本的精华，在原作基础上重新改编了故事主题，也就是说，最终上映的动画电影版《风之谷》只展现了漫画版《风之谷》世界观的一小部分。
▲血腥镜头一个都不落下，要是小时候看的话绝对会成为童年阴影
动画电影版《风之谷》上映后，在日本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电影上映期间吸引了91万民观众观看，获得了14亿日圆的票房。《风之谷》很快被制作成录像带发行到了海外，在80年代被翻译成不同语言传遍了欧美国家，包括墨必斯的家乡——法国。当时，《风之谷》在欧洲发行时惨遭了盗版的毒手，当墨必斯的儿子拿着这部无字幕、未配音、甚至连作者都没有标注的盗版电影给他看时，他很快就被这部电影的绘画和动画技术深深地吸引了。然而墨必斯不知道的是，他迷上的这部《风之谷》，灵感正是来源于他的漫画《阿扎克》，以及10年前他未完成的遗憾之作——《沙丘》。
▲《风之谷》当年的电影海报
# 公主、王子与复仇记
▲宫崎骏和他笔下的角色们
（みやざき はやお，Miyazaki Hayao）
▲ 墨必斯
墨必斯与宫崎骏两人相差不过三岁，属于同一代漫画家，他们共同经历了充满政治动荡的时代，并且受此影响，将严酷的世界投射到了他们的漫画当中。80年代初期，宫崎骏接触到了墨必斯的漫画《阿扎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在不影响自己现有漫画风格的基础上，宫崎骏为《风之谷》漫画借鉴了《阿扎克》的设定：
娜乌西卡的白色飞行器和《阿扎克》骑士的白鸟坐骑
上：《风之谷》下：《阿扎克》
风蚀柱里亮着温暖灯光的房子
上：《风之谷》下：《阿扎克》
运送俘虏
上：《风之谷》里王虫幼虫被当成俘虏截获
下：《阿扎克》里的骑士绑架了碍事的土著
《风之谷》在动画开篇讲述了一个祖先的预言，一名身穿蓝色长衣的救世主，将飘然降临在金色大草原上拯救这片受污染的大陆。这片金色的草原实际上是“王虫”的金色触须，王虫门为了治疗娜乌西卡，一起伸展了它们的触须，远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大草原。
《阿扎克》里的“触须草原”则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陷阱：
相比漫画版《风之谷》复杂多样的叙事主题，影版《风之谷》更简单地聚焦于人类与生态环境的关系。在影版《风之谷》的故事中，人类为了能够在有限的资源中存活下来，把体型庞大的“王虫”和其他昆虫视为天敌，认为这些昆虫会对人类的生存产生威胁。为了消灭“王虫”，多鲁美齐亚王国的公主库夏娜不惜召唤古文明生物兵器“巨神兵”，以毁灭一切为代价来重建人类生活的家园。
宫崎骏笔下体型如巨人版高大、具有强大破坏力的“巨神兵”，灵感正是来源自墨必斯的另一部短片漫画《绕行（La Déviation）》，该漫画于1973年被收录在《阿扎克》中一起出版，也是《阿扎克》《绕行》从某个程度上来说是墨必斯的自传，他通过一种奇幻的手法记录了自己过去和家人在法国西海岸公路旅行时迷路的故事，一个浑身赤裸的巨人挡住了他们的行驶道路。
▲《绕行（La Déviation）》
宫崎骏对女主角娜乌西卡的人物设定来源于日本12世纪的民间故事《堤中纳言物语》中的“爱虫的公主”，讲述了一个无视皇宫教条、喜欢在野外玩耍、热爱收集昆虫的公主的故事。娜乌西卡自幼善良博爱，当人们因为环境问题驱逐昆虫时，娜乌西卡选择站出来保护昆虫。她能够用一套独特的方式和昆虫交流，安抚昆虫情绪、驾驭昆虫，包括人人惧怕的“王虫”。王虫有十四只眼睛，体型巨大、外壳坚硬、有着强大的破坏力，是群虫的领袖，在设定上和《沙丘》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沙虫”非常相似。
▲上：《风之谷》里有着十四只眼睛的王虫 下：《沙丘》里的沙虫
2004年，在宫崎骏和墨必斯的一次对谈活动中，宫崎骏重新谈起《阿扎克》：“这部作品震惊了当时所有的漫画家，但当我看到这本漫画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统一的风格，所以我不能再汲取它的创意来丰富我的漫画。”事实上，从电影剧本角度来看，《风之谷》的故事更接近于《沙丘》，我们很容易找到两者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他们都讲述了一位羽翼尚未丰满的公主/王子，在遭遇国破家亡的变故后不得不孤身出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扭转世界的秩序。娜乌西卡和《沙丘》故事中的王子保罗·厄崔迪一样，有一个从小指导他们学会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的导师、他们的父亲都遭遇了敌国杀手暗杀去世。他们都是极具个人魅力的领袖，保罗用自己出众的格斗技巧获得了沙漠星球的土著弗里曼人的认同；而娜乌西卡则因为她的真诚和善良、以及与群虫沟通的能力，受到了居住在腐海的驯虫师和森林人的信任。弗里曼人懂得操控沙虫，而驯虫师和森林人懂得如何驯服腐海中的虫群。娜乌西卡与保罗，作为孤立的领袖，收纳这些在帝国统治下被忽视的边缘群体，最终组建了强有力的反抗军队——最渺小的人物们团结在了一起，借助自然的力量，战胜了铁腕，建立了与自然共存的新秩序。
《风之谷》的娜乌西卡是传说中“身穿蓝色长衣的救世主，”飘然降临在一片金色的大草原上，身系连结着即将失落的大地的羁绊，带领人们走向湛蓝清净的地方；而《沙丘》的保罗则是“圣言使者”，打破时空、过去和未来，帮助人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的弥赛亚。
▲《风之谷》的公主娜乌西卡和《沙丘》里的王子保罗·厄崔迪
娜乌西卡在出征过程中结识了来自不同国家、形形色色的人，无休无止的战争让人们对异乡人始终报以敌视的态度，但他们最终都能被娜乌西卡的善良打动，与娜乌西卡结为盟友。故事中，娜乌西卡最大的敌人来自于土鬼诸侯国联合的“神圣皇弟”密喇鲁帕，密喇鲁帕拥有超能力，统治土鬼已超过一百多年，可以用自己的念力入侵他人的灵魂，但由于本体过于苍老，需要浸泡在药剂里维持身体机能。皇兄夺权后，也用同样的方式将自己浸泡在药剂里，恢复精力——这样的场景在维伦纽瓦版《沙丘》中重现，哈克南男爵侵袭保罗宅邸后差点因为毒气丧命，不得不把自己浸泡在黑色的药剂池中治疗。反派从药剂池中缓慢浮上来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栗，同时也向读者/观众展示了一个真实又虚伪的反派形象：他们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同时又极其惧怕死亡，害怕失去自己的权力。
▲《风之谷》与《沙丘》中的反派角色
说到底，《风之谷》仍然是一部以儿童为主的漫画，而宫崎骏一直以来希望通过他的作品传递反战的想法，因此在整部漫画中，娜乌西卡很少有真正与她完全敌对的反派，绝大多数反派在与娜乌西卡交锋的过程中都会被她的慈悲和正义感染，选择与娜乌西卡结盟，或者放弃战争。
宫崎骏在长达12年的创作过程中，逐渐把娜乌西卡从一个勇敢活泼善良、会和昆虫交流的公主，演变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圣母形象，拯救杀父仇人库夏娜，让这个亚欧大陆最好战的帝国公主与她结盟；毁天灭地的战争兵器巨神兵把娜乌西卡认作为母亲，听命于她的指挥；土鬼首领密喇鲁帕用念力竭尽全力毁灭娜乌西卡，却被她送去超度；当漫画连载到尾声时，娜乌西卡已然成为了唐僧一般的存在，乘着飞行器飞到哪里，佛光就普照到哪里，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过度理想化的角色设计让娜乌西卡的魅力在神化的过程中逐渐减弱。
▲墨必斯画的娜乌西卡
在创作《风之谷》之前，宫崎骏曾经用“秋津三朗”这个笔名创作了一部名为《沙漠之民》的连环画，故事描绘了一个在沙漠中生活的少年，父亲遭遇游牧民族杀害以后，为了报仇，与士兵们一起踏上了征途。和《沙丘》的剧情相似，这是一个典型的“王子复仇记”故事，《风之谷》可以看作是宫崎骏以《沙漠之民》为基础，更宏大的一次尝试。他将漫画中主要的角色都设计成了女性，除了主角娜乌西卡，还有第二主角多鲁美奇亚帝国的公主库夏娜。少女英雄是80年代漫画极其少见的一类题材，而绝大多数少女英雄漫画都花费了太多笔墨去描绘外貌与恋爱桥段，也就是绝大多数少女漫画的刻板印象——宫崎骏在《风之谷》里回避了这一点，把视角更多地放在少女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问题上。
▲娜乌西卡
以《爱宠的公主》为灵感，宫崎骏设想中的娜乌西卡独立、博爱、富有同情心，不受社会观念束缚、任凭自己的感性而奔驰与山野之中；和娜乌西卡一样，多鲁美奇亚帝国的公主库夏娜也是一名天生的领导者，她的成长轨迹却站在了娜乌西卡的对立面——她出生于一个好战的帝国，有着两个瞧不起她的兄长，为了能够取得父亲的信任，她只有比兄长们更好战、更残暴、永远走在兄长的前面，才能弥补人们对女性将领与生俱来的偏见。因为是小女孩，所以无法成为令人信服的领导者——两位公主不约而同地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当娜乌西卡通过自我牺牲与博爱来取得军队的忠臣时，库夏娜选择利用暴政与恐惧来领导军队。
出于剧情考虑，动画电影版《风之谷》里的库夏娜只为观众留下了一个冷酷的扁平形象，而我们在漫画中可以看到库夏娜无情背后悲凉的一面。身为领导者，她从不表现出自己的个人情绪，在一次战役中，库夏娜的军队受伤惨重，她自己也受了重伤，但她始终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部下，在生命垂危之时也仍然竭力表现出无畏的一面——因为她知道，作为将领的气势必将影响到整个军队的士气，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部下面前倒下。她曾在童年时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因为卷入皇室斗争而服毒自杀，从此，作为皇室中唯一的女性，她只能强迫自己成为了一位坚强而无情的公主。
▲库夏娜是漫画中除了娜乌西卡以外人气最高的角色
有趣的是，在长达七卷的漫画中，无论是娜乌西卡还是库夏娜，两位公主都未曾与其他男性角色产生过恋爱情愫，两人都闷头栽进了战役之中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库夏娜为了叛乱而故意与土鬼首领结下过短暂的联姻，最后在拷问过程中亲手扯下了丈夫的头颅。“好粗暴的老婆呀！”土鬼首领临死前的调侃恰恰体现了库夏娜终其一生为之奋斗的困境：即便她已经成为最冷酷的将领、土鬼诸侯国的皇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丈夫，依然无法逃脱传统社会对女性的轻视。
作为一部80年代开始连载的漫画，宫崎骏从女性主义角度刻画出了与现实生活更加贴近的女性角色，让这部作品价值观的丰厚程度远远超过了同一时代的其他作品。宫崎骏清楚地知道，他的每一部作品或许会影响观看这些作品的孩子们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作品“是为60岁的小女孩准备的”。
《风之谷》漫画连载结束以后，坊间曾多次传出宫崎骏要开发《风之谷》电影续作的传言，将这部漫画的完整故事搬上大银幕，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庵野秀明曾经作为动画电影版《风之谷》的制作人员，担任巨神兵的绘制工作，后来也把巨神兵的创意引入了EVA。他对《风之谷》有着深厚的情感，曾经表明想以库夏娜为主角制作一部《风之谷》的外传。
▲巨型人形生物兵器EVA的灵感来源正是来自于巨神兵
2004年，宫崎骏和墨必斯两人一起在巴黎举办了联合画展，展出了他们主要作品的原稿，进行了一次日本与法国漫画消除地理限制的对谈。《阿扎克》《沙丘》与《风之谷》，这三部经典作品重新又被联系在了一起，提醒我们它们是如何影响到当今的科幻电影、动漫和游戏风格的。
▲宫崎骏和墨必斯画展的海报，幽灵公主与阿扎克骑士站在一起
▲星战的许多地方都致敬了《风之谷》和墨必斯与佐杜洛夫斯基合作的《沙丘》
经典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是因为创作者在落下笔之前就已经设想了他们将为自己的读者带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影响读者。当他们在书写史诗的时候，也是在为史诗书写自己。
✍ 撰文：施越 Sylvia 编辑：大野 视觉：Chennsis、大野
本文为《IDEAT理想家》版权所有 | 
发表于 2021-12-4 14:51:16